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49章

關燈
第49章

七月, 北狄二十萬兵馬來犯。

京中諸多將士請戰,但官家忌憚朝中武將威望,遲疑猶豫, 因而誤了先機。

燕州軍很快因兵力不足而潰敗, 蕭氏不敵, 官家這才匆忙命劉武威出兵協助, 但由於發兵倉皇, 數次與北狄交戰, 未占上風。

官家大怒, 再次宣布陣前換將。

失去了劉武威做主心骨, 十幾萬兵馬不敵北狄精銳。

自東北來的外族, 直接殺至開封府。

兵臨城下,大雍數百年都沒遭遇過這般場面。

眼見著無力回天, 當今官家陸暉在丞相高承貴的建議下,做出了一個無比恥辱的決定:帶軍隊、百姓南下出逃。

皇宮之內兵荒馬亂。

喧囂叫喊、紛紛腳步, 往來的宮人、護衛亂作一團。平康公主走出寢殿,幾乎是立刻捂住了耳朵。

太吵了。

她不喜歡太熱鬧的場景, 因為感官敏銳,也因為自幼被關在宮中,鮮少會見到外人。

平日裏僻靜、訝異的宮殿,從來沒這麽紛擾過。

一小隊兵卒沖進了公主的寢宮,對著宮女大聲嚷嚷:“還楞著幹什麽?快給殿下收拾行李, 這就走了!”

打頭的宮女神情惶惶:“北、北狄,真的打進來了嗎?”

兵卒:“手腳再不麻利點, 一個兩個等著被拖進北狄的軍營吧!”

這話一出, 幾名宮女嚇得尖叫出聲,甚至顧不得平康站在原地, 四散而逃。

拖進北狄的軍營……是什麽意思?

打進來了?

平康擰起了眉頭,只覺得心裏分外煩躁。

昨日母親來了一趟,還說情況不如外面傳得那麽緊張,至少她們在皇城內不會有事。

怎麽今日就……打進門了?

快十一歲的小娘子,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不知怎的,聽到兵卒的話,她的心跳猛然加快,砰砰作響,連帶著手腳泛涼。

好冷,想打哆嗦。

呂仁義在哪?

平康本能地動了起來。

宮女太監都在逃亡,呂仁義也逃了嗎?他不會的。平康在心中分外篤定。

去找他,找不到就躲起來。

眼見著宮殿內哄搶逃難,平康趁著旁人不註意,擠出了殿門。

一炷香的時間後,大殿內。

陸暉聽到兵卒的匯報,難以置信地轉身:“平康躲起來了?!”

兵卒哆哆嗦嗦地低下頭:“回官家,是這樣……沒錯!卑職去吩咐宮女為殿下收拾行李,卻沒想到扭頭的功夫,還站在院子裏的公主殿下就不,不見了!”

陸暉聞言,只覺得腦門突突跳疼。

西戎來犯,壽州舞弊,這事過去還沒半年,緊接著北狄又帶著兵馬殺了進來,不出三個月已過燕州,眼見著要兵陳開封了。

回想起這一年來一件一件的事情,陸暉不明白,他哪裏做錯了?

為什麽一個兩個總是在給他添堵!

這生死攸關的環節,平康作為他的女兒,不替他著想也就罷了,還要躲起來?

都十一歲了,還像是個三歲孩童般渾渾噩噩,留她又有什麽用處!

剎那間,陸暉心中的厭惡感達到了頂峰。

積壓在心底的情緒猶如雪崩,轟然傾塌、統統指向了平康公主陸魚。

“既是如此……”

同在大殿的皇後見陸暉臉色不好,放緩聲音:“官家先別急,我去——”

“——官家,不好了!”

許皇後後面的話被匆忙進殿的趙正德打斷。

殿前司的指揮使面容灰敗:“北狄軍破城門了,官家,快走!”

陸暉臉色大變:“這就打進來了?”

他猛然一拍龍椅,站了起來:“朕養你們這群兵,是吃幹飯的嗎?!”

再不走,恐怕就來不及了。

往南逃,還能美名其曰“遷都”。若是被北狄軍生擒,他就是徹頭徹尾的喪家之犬!

這點陸暉還拎得清:“走,都給我走!”

皇後:“但平康……”

“不管她!”

陸暉氣的頭疼,一想起這節骨眼上還不懂事的平康,恨不得咬牙切齒道:“她一名公主,朕仁至義盡了!你若不走,朕也不會管你!”

說著他拎起衣角就往殿外走。

許皇後迷茫地跟在後面,走了幾步、跨過大殿門檻。

這來來往往的兵卒各個神情肅穆,周遭官員、宮人每個都如臨大敵。

過往的皇宮不是這樣子的,許皇後看著分外陌生。

而且……

她驀然停下了步伐。

若她走了,沒人會管平康。

那是她的女兒,她不能走!

在陸暉陰騭的註視下,許佳寧毅然決然扭頭,朝著殿後狂奔而去。

這亂七八糟的場面,只有幾名許佳寧的老宮人緊跟著追上,她頭也不回,一路飛奔至陸魚的寢宮。

進了宮門,偌大的前院幾乎沒什麽人了,她就聽見呂仁義帶著三名還算忠心的小太監在反覆喊著陸魚的稱號尋找。

聽到腳步聲,呂仁義轉身,觸及到許佳寧的視線,先是松了口氣,旋即又擰起眉頭。

“聖人,你怎麽還沒走?!”呂仁義問。

“別說這些,阿魚人呢?”許佳寧直奔正題。

“是內臣的不是,我僅是出宮打探消息的功夫,一個前後腳,殿下就——”

“阿魚人呢?!”

許佳寧驟然擡高音色。

呂仁義被喊的原地怔住。

他在平康公主身畔服侍近十年,從未見過端莊、古板的皇後,流露出如此模樣。

但呂仁義反應飛快。

“殿下不在宮中,”呂仁義篤定道,“定然是躲了起來。”

沒躲在宮中?看這滿地狼藉,怕是覺得吵鬧恐慌,呂仁義又不在身邊,才會選擇出宮躲避的吧。

許佳寧從未想過自己的思緒還能轉這麽快。

若趙正德的消息沒錯,北狄軍不過多久就會打進來,但她卻分外冷靜:“禦花園找了嗎?”

呂仁義:“回聖人,內襯就是剛從禦花園回來。”

許佳寧:“那去學堂。”

能讓陸魚感到安全感的,也就只有那麽幾個地方。許佳寧抓她已經抓出了經驗。

不在寢宮,不在禦花園,就只能在學堂。

過往陸魚最討厭學堂,後來杜菀姝負責教書後大為好轉。杜菀姝在課業之餘,會帶著她和兩名陪讀娘子剪紙、學琴乃至抓捕蝴蝶。許佳寧起初頗有微詞,但當陸魚還真就這麽不再厭惡學堂之後,也就不再說什麽。

從寢宮又帶著人跑向學堂,到了地方,許佳寧早已氣喘籲籲。

她已經不記得上次這般狂奔是什麽時候了。

許佳寧打記事起,就記得要做個有教養、識大體的娘子,後尚未及笄就被許給昔日還是太子的陸暉,更是行事作風不能出任何紕漏。

可此時此刻,她再也顧不得什麽禮儀規矩。

“阿魚!”

許佳寧擡高聲音大喊,不出多時,果然聽到學堂的假山後傳來窸窣聲響。

與呂仁義一同跑過去,蜷縮起來的小小陸魚循聲擡頭。

觸及她的紅衣鳳眼,許佳寧只覺得緊緊提著的心驀然松了回去。

“快走。”

她甚至沒想起來要責怪陸魚,牽起女兒的手拉她起身:“再不走就——”

學堂之外,傳來一聲淒厲慘叫。

“打進來了,北狄軍打進來了呀!”

那是許佳寧吩咐在學堂外望風的老宮人。

她的心又再次提了起來。

腳步聲、呼喊聲,以及刀□□入皮肉的聲音,叫許佳寧不禁閉上了眼睛。

陸魚比許佳寧聽力好,生性敏感的孩童又再次坐了回去。

沒有反抗與逃跑的意識,她只知道如何去躲。

也逃不掉了,除非——

許佳寧的頭腦依然分外冷靜。

“呂仁義,你是呂梁的幹兒子,”她一把將陸魚從地上硬生生拖起來,塞到呂仁義懷裏,“你知道宮中密道在哪。”

“這……”

呂仁義的臉色變了又變,最終點頭:“我知道。”

許佳寧:“帶阿魚走,別追陸暉南下,去楚州,找陸昭。”

說著,她松開了陸魚,拎起自己的衣角。

呂仁義瞬間明白了許佳寧的意思:“聖人!”

許佳寧攏了攏跑散的發髻,頭也不回地轉身。

這個時候,陸魚也好似察覺什麽一般驀然伸手。她抓住了許佳寧的裙角,突如其來的力量叫許佳寧再次回首。

總是板著臉的皇後,給了女兒一個足以稱得上溫柔的笑容。

許佳寧俯下()身,用掌心擦去了陸魚臉上的灰塵。

“好生吃飯,註意身體,跟好呂仁義不許再亂跑了。”她笑著開口,“今後的日子不比過往,你得靠自己。”

陸魚張了張口:“母親?”

“我的兒。”

許佳寧低聲道:“快長大吧,早日開竅,沒多少時間留給你了。”

而後她硬生生將自己的衣裙從陸魚手中扯開,拔下發髻上的簪子,沖出假山。

呂仁義眼明手快,抱起陸魚往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我乃大雍許氏長女許佳寧!”

陸魚掙紮著從呂仁義懷中扭頭,看向母親的一襲藍裙朝著沖進門的北狄軍撲了過去。

她瞄準打頭的兵卒舉起發髻,卻被人輕易用長槍撥開雙手,撞倒在地。

兵卒看見了呂仁義和陸魚,說了什麽外族話要追,而許佳寧則幹脆抱住了最前方兵卒的膝蓋,將那簪子直接插()進了男人的膝蓋!

嘶吼劃過學堂的半空。

後面的北狄兵,幹脆利落舉起刀。

陸魚驀然瞪大眼。

蹁躚飛揚又落下的藍裙裙擺,就像是昔日被她抓住的蝴蝶,掙紮、反抗,而後沒了聲息。

蔓延的血跡深深落入了陸魚的眼底。

她楞在原地,腦內一片空白,待到回神時,已經被呂仁義踉踉蹌蹌從密道拉出皇宮。

“殿下,我先帶您換身衣裳,以免被北狄軍追查。”呂仁義開口。

“不……不去……”陸魚訥訥出言。

“什麽?”

她昂起頭,看向呂仁義,一雙鳳眼裏飽含淚水。

“不去楚州,”陸魚有生以來第一次,帶著哽咽說出了無比完整的話語,“我也不信陸昭。去肅州,去找杜菀姝。”

…………

……

旬日之後,楚州。

惠王王府內,陸昭拿著那封信,沈默許久。

久到杜文英再也按捺不住:“王爺,這已不是要不要出兵這麽簡單了。”

“不。”

陸昭緩緩睜開眼。

他還還想開口,卻先於一步爆發出猛烈地咳嗽。杜文英見他這般蒼白烏青的面容,不自覺地擔憂道:“……別的先放一放,我請郎中來。你,你怎就病成了這幅模樣?”

“無妨。”陸昭卻只是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先說正事。”

手中的戰報被認真疊好,塞進了信件。陸昭平靜道:“出兵,去開封。”

“去開封?”

“陸暉如何,暫且不論,”他冷著臉道,“絕對不能讓外敵在我大雍的領土上作威作福。”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